21.斗殴
傍晚,二人在一处县邑的客舍中宿下。
宁儿在房中梳洗,邵稹卸了车,照例在四周走了走。
街道寂寥,邵稹将脚下一颗石子踢开,片刻,叹了口气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。
自从昨夜做了那梦,他就一直怪怪的。跟宁儿在一起,哪怕是平日熟惯的那样坐在一起,他也会觉得不自在。
时不时地,他会回忆昨夜的梦境。
宁儿在他怀里。
他的唇,宁儿的唇,还有他的手……邵稹感到一阵力不从心。
他承认自己在逃避,可是他跟宁儿近一些,嗅到她身上的气息,或者看到她温润的眼睛,梦里一样的嘴唇,他就会感到无法镇定。
邵稹深吸口气,苦笑。
如果宁儿是别的女子就好了。
如果她是别人,邵稹拿出山贼的痞劲也要把她骗到手。
可她是杜司户的女儿……
邵稹长叹,搔首踟蹰,无计可施。
走了好一会,天色已经暗下,他甩甩头,把这些杂念暂且跑下,走回客舍唤宁儿用膳。
不料,他在宁儿门前敲了一会门,无人应答。又唤两声,仍然没有动静。
睡着了么?还是出去了?邵稹皱皱眉头。恰好,庭院里有馆中的仆妇在打扫,邵稹便问她可曾见到宁儿。
「那位小娘子啊,见过。」仆妇道,「方才妾见她出去了。」
邵稹讶然:「去了何处?」
「不知晓。」仆妇道,「天要黑了,小娘子约莫也不会走远,郎君不若到别处院子看看。」
邵稹谢过仆妇,连忙去找宁儿。
宁儿一个人留在房里,觉得无所事事,便去找邵稹。
可是邵稹早已不知去了哪里,宁儿不敢走远,在客舍里转了一圈,走到后院。她看到马车已经卸了,拉车的马儿正在马厩里嚼着草料。
宁儿走过去看,觉得有趣,便自己拿起草料喂它。可马儿似乎跟她不太熟,见她走过去,只默默把头撇向一边;那嚼食的动作又大,宁儿怕被咬到,也不敢伸手太前。
「你这样,马不喜欢。」一个带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,宁儿转头,竟是米菩元。
「米郎?」宁儿又惊又喜,「你也到了此处。」
米菩元笑道:「是呀,此处客舍是方圆百里中最好的,我们头领特地在天黑前赶来。」说罢,他看看宁儿手里的草料,「你在喂马?」
宁儿有些不好意思:「是,可我不曾喂过马。」
米菩元弯起唇角,走过去,先摸摸马儿的头和脸颊,抓起一把料草,递过去。
马儿居然十分听话,就着米菩元手里的草,嚼了起来。米菩元再度摸摸马的头,看向宁儿。
「真厉害。」宁儿赞叹道。
米菩元赧然,又有几分自得,道:「也没什么,做惯了。」
宁儿也抓起草来,学着他的样子喂马。果然,马儿吃她手里的草,很温顺。
二人相视一笑,宁儿问他:「米郎,你从何处来?」
「米郎」二字唤得米菩元心情大好。「米国。」他一边往食槽里加草一边说,「听说过么?」
宁儿摇摇头。
米菩元神色温和:「米国很远,在我很小的时候,天可汗通了西域,我祖父一家随着族人来到中原。」
宁儿听得有些出神。西域,她听父亲和邵司马聊天时提过,据说真的很远很远。
「你呢?」米菩元问,「你说你是益州人,你那位表兄也是么?」
宁儿颔首,道:「他也是。」
米菩元笑笑:「我头一回遇到你时,还以为他是你的郎君。」
宁儿脸一红,忙道:「他不是我郎君。」
「哦……」暮色中,米菩元眼睛微微发亮,「你们去长安做什么?」
「去寻我舅父。」宁儿道。说罢,问他,「米郎去过很多地方么?」
「当然。」米菩元挺挺胸膛,自豪地说,「我祖父曾走遍大唐,我将来不仅要走遍大唐,也要走遍西域,还要到大食去。」
宁儿不知道大食在哪里,听着似乎比西域还要遥远。
「你去过安西么?」她问。
「安西?」米菩元道,「去过啊,我五年前还去过,龟兹、于阗、疏勒、焉耆都走过,还去了碎叶!」
宁儿听到这么多的地名,觉得十分有趣。
「龟兹是个怎样的地方?」她问,「我听说西域要冷就冷得很,要热也热得很。」
萧云卿抄回来的官文上说,她的舅父是安西都护府长史。宁儿问过邵稹,那是都护的属官,应该就在龟兹。
米菩元笑起来:「这话确实,不过那是没去过的人说的。拿龟兹来说,那边可美了,山是金色的,水是蓝色的,如果在不下雪的时候去,还有大片的草地牧场,绿得醉人!」
宁儿听他说得美妙,不禁神往。
如果舅父收不到她的信,她就只好去西域找他。那大概有许多从未见识的风物,宁儿想着,心里有些惴惴,可是她想到邵稹会陪着她一起去,心底就会踏实起来。
米菩元五年前去过西域,可惜她舅父是两年前去的,他们不会遇到。邵稹告诫过她,身世之事不可与人告知,宁儿便也不问下去。
「米郎去大食,也经商么?」宁儿笑笑,将话题一转。
米菩元点头:「我祖辈都经商。」
「你们把货物从一地运到另一地,就能得钱么?」
「什么?」米菩元不明所以。
宁儿赧然:「我不曾经商,好奇问问。」
米菩元了然,耐心地说:「经商之道,乃在於低入高出。我等在益州收蜀锦,每匹千钱,去到长安、洛阳,每匹便涨到一千五百钱,多出五百钱,便是盈余。」说着,他看着她,「你明白么?」
宁儿觉得还要消化消化,点点头。
「其实我也曾卖过一支金钗,」她莞尔,「可未曾出手,就被表兄阻住了,他说我卖得太便宜,被人讹了。」
米菩元笑起来,愈加觉得这女子可爱。
「你去金铺问过价么?」他问。
「不曾。」宁儿说。
米菩元道:「你将来再要卖金钗,可先去金器铺问价,将那价加五成出来,便不会亏。」
「真的?」
「真的,我从不骗人。」米菩元露出洁白的牙齿。
邵稹从客舍的后门进去,没走几步,忽然,听到一阵轻轻的笑声,很是耳熟。
望去,见马厩前立着两人,一个是宁儿,另一个,却是那招人烦的胡人青年。
「……我还去过高昌,那里的蜜瓜又香又甜,石榴有娃娃脸那么大!」胡人青年的声音传来,暮色里,邵稹看到宁儿脸上的笑容灿烂,眼里闪着光一样。
一股奇怪的滋味在心里梗着,刚才的郁闷之气突然窜起,邵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。
「天都黑了,怎不去用膳?」他开口道,将米菩元滔滔不绝的话打断。